唯识026(上)

再继续下去的，我们把这些观待道理——这些都属于观待道理，在理论上、逻辑上、思想上要把它分析清楚才好修持，但是同修持做功夫的证成道理也是非常密切相关的，观待道理搞不清楚，到修证的时候证成道理就糊涂了，就迷糊了。

再说：“八识自性，不可言定一。行相所依缘，相应异故”，你问他，八个识，自性——“自性”注意啊，不要看成明心见性，就是本体那个性。就是八个识它自己本身那个性质，性能。也不要认为它一定是一个，这个道理就很值得注意了，一般讲唯识啊，有时候犯一个很大的错误，把它呆（ái）定在一个，都是变相，变化。因为八个识不是一个，因一，第一点，行相不同。怎么样叫做行相呢？心理、心所起作用的时候，起行的时候，心态的现状不一样。譬如刚才有位同学跑来讲，他说很奇怪，我们人的心理状况不止五十多个，为什么唯识学把它归纳心所五十几个，够吗？我说不够的，唯识学是个归纳的方法，譬如贪嗔痴，你要讲贪，发挥起来研究，贪相就很多了，譬如我贪喝茶，我贪抽烟，他贪拜佛，他贪念经，他贪看电影，同样的，有时候我贪喝茶，有时候我贪看电影。但是那个原则都叫做贪。是一个归纳性。贪的现状、心态有多少种呢？那不只啰……。

那就是佛经上说，一念之间八万四千法门，呼吸一往一来叫做一念，这一念之间有八万四千烦恼，有八万四千种心态可以出现，你分析的话，现代的科学，讲行相，就是向外发展，分析，越分析越细，看起来很高明，将来是茫无所归，分到最后啊。所以医学的心理学同其它的心理学讲法不同，最后你看嘛，一个哲学家、一个科学家、最后将来的人类心理学不从归纳来发展下去，那个最高明的心理学家最后会发疯了，自己一定发疯。所以太可怕了，这心态分下去，这个人太可怕了，所以佛法的五十几种心所他是把多种心态作归纳性，归一了。事实上你说只讲一个贪嗔痴，它行相不同，而且我——我们大家都有贪心。譬如我们现在坐在这里，喜欢贪——研究佛学，也是贪哦，不能说它不是贪。那么你说我这个是善的贪。不一定哦，不一定哦，是善的贪，执着善太过分，就是禁戒取见与见取见。太过分执着那个善，太过分，善又变恶了。这个善不妨碍别人，但是妨碍了自己。所以不一定哦。这些地方都是需要智慧。禁戒取见，除了佛学以外我什么书都不看……所以我常常讲许多同学，写的文章都很对，拿来我一看，我说好，实在好，真好，没有话讲，但是你是讲佛学，你不能变一个方式讲吗？一个佛字不带，一个道理讲完了以后，全篇佛法。那么为什么大家会弄到如此呢？因为你的教育只在佛，一来就是走这个巷子，没有走过大马路，而且没有走过很多的大马路，只看到就是这个巷子里的东西，用的名辞，用的笔法，都是这一套。你看佛的境界多伟大，什么他都会。他也可以说笑话，笑话说完了，你就懂了，你佛法就得了。是这个道理。这就是行相不同。

第二，所依不同。所依的因缘不同，所缘，攀缘的外缘不同，相应异故。因此，八识同五根、同身心，相应之间，刚才这位同学问的，五十一种心所，等等起作用不同。所以我们把心的根本分成八个部分，阿赖耶识同第七识、第六识、前面五个识绝对不同。但是注意上面一句话，“八识自性，不可言定一”，但是也不一定。如果到定一这个性能它不能变了的话，那凡夫不能修成佛了，那不能转了，他转变也不同。

“又”——再说，“一灭时，余不灭故，能所熏等，相各异故，亦非定异”。再说，一灭时，一个识灭除了，譬如我们心态、一个念头把它灭掉了——我要看到这个玻璃杯蛮好，想买，哎呀，身边没有钱，不要想，算了，丢开！余不灭故，你不能说这一个心理作用灭掉，其它都灭掉；其它不一定。因为能熏与所熏啊，我们自性的功能能熏一切。心态起的，心所起的，都是受所熏来的。能熏与所熏等，相各异故，心态的现象各有不同。“亦非定异”，所以我们心性的应用道理，你不能讲：“一样，确定就是这样。”错了。不能说：“有分别”，错了。“无分别”，也错了。所以佛说“不可说不可说”，到了最后，你说空也不对，说有也不对。都错了。

“经说”——所以佛说的，我们本师释迦牟尼佛说——“八识如水波，等无差别故”，八个识的作用，我们现在研究唯识论，八个识的作用，等于水上，是一个本性来的，水上起的波浪。你说它有差别吗？无差别，它是平等，都是水嘛，水变的。你说是水变的吗？他有差别。水冻拢了，变成冰了。化了，变成水了。轻一点变成霜了；暖一点变成凉水了，热一点就变成热水了，它都是水呀。如水波啊，是平等的，水性是平等的。相有差别，也无差别。

“定异应非因果性故”，所以你说它一定吗，每一个现状？说它不定吗？都不对。其中的道理在哪里？因果的关系。因不对了，那个果就不同。果不对了……但是因跟果两个相互为因果，前面的因对后面的果，后面的果又是前面的因。等于我们世间的植物，一个橘子，一颗籽，这个是因，橘子的籽种到泥巴去，就会长出来橘子树，最后结成新的橘子，这是果。这个果里头又有橘子的籽，这个果中有因，因中有果。相互为因果，不呆定，因果性故。

所以“如幻事等，无定性故”，真正悟了道、证了道的时候，到了菩萨境界，世间法出世间法乃至成佛，一切如梦如幻。佛经经常提到如梦如幻，你们注意哦，如梦如幻，我们看了佛经里的“如梦如幻”，我们下意识一个观点“哎呀，属于空的”，你错了。梦幻不空哦。所以五方佛不空，不空三藏，不空佛。哎，怎么是空啊？你说做梦，梦当中是空啊？那是有哎，人家打你你还晓得痛哎。梦到哭的时候啊，醒来枕头上还有眼泪。一点都不空。“幻”，电影是幻的，当你看电影你说是空吗？硬是真的哦。所以你看到如梦如幻这个意思并不是说否定了一切哦。也不是承认了一切哦。世界上一切生命活到是幻影，像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啊如梦如幻，张开眼睛做梦，再过四十分钟，这个梦，这个楼上啊，人去楼空，这个梦马上醒了。可是现在这个梦不能说他没有哦，是有那么多人，受、体、受、相，都有啊，有时候人，在干什么，这个“体”在研究佛学，“相”，每个人有的人笑，有的人哭，有些人低着头，有些人仰起来，各种不同，现象不同。你说这个梦真的假的？所以看到佛经“如梦如幻”，不要有错误观念，认为这是讲空的，没有讲空哦，那你对佛经已经读错了。所以菩萨境界到某一个、修持到了，是“梦幻三昧”，得梦幻三昧，那不是你普通打坐得定，他六根张开都在定中，用不着打坐的，因为他一切在梦幻中，这是大菩萨定的境界。这不是这个小乘定的境界。所以说，佛说、经说，“八识如水波等无差别故，定异应非因果性故，如幻事等无定性故”，梦幻境界没有定，梦中的火不是真火。哎，可是你意识执着了，你硬是会烫焦了的。如果意识空了，那个火立刻可以变成水。所以有一种修法，修梦幻成就的人，修到了自己的梦境，他立刻把它变了。梦到是水，哎，我不喜欢这个水的梦，我把它变成火，水就立刻变了。我梦到是山我不喜欢，我把这个山变成虚空，我在空中飞，就在空中飞了。修成梦幻，这还是初步的功夫。

“如幻事等，无定性故”，所以“如前所说识差别相，依理世俗，非真胜义”，他说我们前面讲到现在的，讲到唯识的境界，一切的分析，什么叫意识，什么……这种差别上，“理世俗”，道理上，在逻辑、哲学上，人世间，为了人世间不懂，给人世间的知识讲出这个道理。这个理还不是真理，我们认为“啊，这是真理”，学哲学的人认为“我这个是真理”，对不起，“理世俗”，世俗的真理。“非真胜义”，不是得道形而上的那个真理，真胜义就是得道那个境界，好，同禅宗话一样，心念处，禅宗两句话，“言语道断”，没得理由可讲，“心行处灭”，不可思议，没有什么话讲，所以佛在金刚经上，他说“我四十九年并没有讲一个字哎，讲出来了已经不是那个东西了，那是第二个月亮，月亮的影子，真正的月亮，本身是黑的白的亮的不亮的，不知道。“言语道断，心行处灭”，所以这个地方，“心言”，心理思想所达不到，言语所达不到。

“故伽他说”，伽他是翻音，伽他。叫我们唐代音念起来是拖，现在念他，管他他也好，拖也好，反正都没有事，要拖就拖吧。故伽拖说，伽拖就是偈子，所以经文上偈子说，“心意识八种，俗故相有别，”依照一般世俗的观念，所以分成前五识、第六意识、第七末那识、第八阿赖耶识，现象有差别。“真故相无别”，你证道、得了道，明心见性悟到真如境界，他没有差别了。相，能相，一切的现象，所相，所发出的现象，无故皆空。

所以一般人讲“唯识讲有，般若讲空”，已经错了，以我看来唯识处处讲“空”，金刚经、心经、般若经处处讲“有”。所以大家不要把心经搞错了，金刚经都跟你讲的“有”，尤其心经，“真实不虚”，最后不是有一句，是讲“有”哦。而唯识你看他讲“有”，是讲“空”哦。

好，现在我们这一段还有一个名辞，你们研究唯识要记得，刚才讲的“理世俗”，世间、人世间，以唯识学分四种世间、世俗，这就是真谛、俗谛这个差别，真就是道，苦、集、灭、得了道，成佛，就是真谛；俗谛，我们现在念“tì”，我们小的习惯念“dì”，真谛、俗谛，南瓜的蒂，西瓜的蒂，那个“dì”字，真谛俗谛，照唐音读还是“dì”。俗谛，世俗，刚才讲“理世俗”，有四个世俗：世间世俗，道理世俗，证得世俗，胜义世俗。所以唯识佛法到这里分析得非常细。我们人世世间的道理，世间的世俗，我们所有的知识都是世间用的，你认为真理的是世间的世俗。但是比如哲学……世间的道理，没有错，道理，我所以经常说，世界上任何一种学问，不管是宗教、哲学、科学，乃至艺术、乃至算命看相看风水，乃至挑葱卖蒜，一切的技术与学问，人类都是为了身心性命，求这个现在生命怎么活下去用。就是修道也一样啊，我的生命要升华，如果出世间的学问、世间的学问，对身心性命无关的，不要你去打倒它，也不要你去淘汰它，它在人类文化的立场自然站不住的。所以你看世俗的道理，世间世俗，道理世俗，证得世俗，胜义世俗，这是最高处。

那么真谛方面呢，也有四个，真谛就是哲学的道理这个道啊，（先不要翻啦，今天到了这个抄完了再翻，这样就可以用了）真谛也有四个：世间的胜义，世间的真理；道理胜义，在逻辑上，在哲学里头的哲学；证得胜义。譬如我们现在佛学，懂了这个道理，修持上就要证到；胜义的胜义，什么是胜义的胜义啊？那，没的话讲，言语道断，心行处灭。佛说，不可说，不可说。胜义的胜义。

所以这个道理只有研究佛学，就是研究唯识，这些名辞你看不晓得多少，就把你搞成头昏脑涨。但是，如果你是一个修持的人，对于学唯识、这些名辞，你说头昏脑涨，有许多人说唯识我不要学，没办法，哎呀乱的……多得不得了，我只要打打坐修道，我能够证道就好——对不起，你没有这个智慧证不了道的。你说一个得了定的人，脑筋是多细密啊，这个细密到脑筋能知一切法，这种凡夫的道理有什么稀奇呢？一到手就清楚了嘛。所以你说我钻不进去，你说这句话本身的逻辑，你看，错误多大！“唉，我静不下来听，研究不进去”，他还去学哲学，还去修道呢！你看他这句话。所以有时候别人这样讲，我不答复话，“是是是，有道理”，因为已经不要答复了，他这个头脑一定不行的嘛，他脑子不够冷静的嘛，那没有什么答复，送他两顶高帽就把他埋在地下去了。“你对你对，这个道理很了不起哦，你讲得对”，这就害人，高帽两顶把他送到十八层下面地下室去了。就是这个道理。但是真得定力的人，头脑都清楚，唯识这些名辞你说不对吗，你仔细研究，每个道理包含的都很正确。

那么你说这四个世间、四个真谛、四个俗谛，都够了吗？不然，还可以分析。还可以分析。那么我们现在就拿它八个，四个世俗的俗谛、四个真谛，只有一个是真正的世俗，就是世间法，就是那个世间的俗谛。那个是真正的。后面一个是真正的道，真理，胜义的胜义。至于中间的六个，也通世间，也通出世间。你不要看这八个名辞啊，很好玩吧？很好玩。所以熊十力搞啊搞啊搞啊，其实八个名辞就可以配八卦。胜义四个配成乾坤坎离，世俗四个也可以配。所以啊，天地间的学问，真理只有一个，要注意去研究它。现在我们再继续。

“已广分别。三能变相。为自所变。二分所依”，上面我们讲的，“广”，是很详细了；“分别”，这个“分别”就是给我们分析了我们心唯识的作用三个能变的道理：能变、所变、转变。三能变，就是讲《成唯识论》本书，我们从第七卷讲起的，它中间已经分析了三能变的现象。“为自所变。二分所依”，你要看到哦，现在大家只晓得研究唯识，只记得八个识的名。实际上唯识的精义，的的确确同中国的易经完全沟通，宇宙万物都是一个变化出来的，这个变化之主不是唯物，是唯心识。山河大地、三千大千世界、一切，都是心的能变、所变，所以唯识的重点是讲一个转、一个变，转变。

我们学佛修行一个凡夫，以为空，以为灭掉了妄想心就可以成佛，没有这回事哦，用不着灭，你把烦恼妄想一转，就成佛了。所以维摩经告诉你，“烦恼即菩提”，烦恼并不是……烦恼是烦恼，菩提是菩提，转不了的。可是你一转了，那烦恼就是菩提。所以禅宗六祖一句话，干干脆脆讲完了唯识道理：“转其名而不转其实”啊，还是那个东西，同样一把刀，可以杀人，也可以救人。刀是杀人的，坏东西，你看医生手里拿把刀，他一天到晚在救人。同刀没有关系，杀人救人，就是这一转。所以修行就在转念之间，神通变化就在转念之间，这个理要搞透。所以不搞透都在盲修瞎练。

所以，他已经讲了三能变相，这个能变是谁在变呢？上帝，还是佛，还是哪个？是唯物，还是唯心？都不是“为自所变”。一切众生，心物一元，那个东西，禅宗就叫它“那个东西”“这个东西”，不用名辞，用了一个名辞你又着相了。就是这个在转变，“为自所变，二分所依”，相分与见分，刚才说过两分。我们这个山河大地宇宙万有，是我们生命根本同一个生命本体变出来的相分、这个现象，譬如我们生理肉体，是我们的业力根本，第八阿赖耶识种子变出来的相分，所以你的相分不同，我的相分不同；但是我们相同，你的也是肉，我的也是肉，你的血也是水，我的血也是水，这都是同的，可是业力不同哎，所变出来的相分就有不同。见分也不同，所以智慧有高有低，这是见分。那谁做主呢？没有一个上帝，没有一个主宰，无主宰，谁都做不了主，我们做不了别人的主，别人也做不了你的主。父母做不了儿女的主，谁也做不了主。但是你说无主宰，那就是无，拿现在哲学界……那你佛学是个无神论者啰？就是同共产思想的唯物论一样，非自然？不是唯物。所以缘起性空，性空缘起，这个道理辩论下去是非常严重的。真正的佛学，你看成唯识论，简直没有一点迷信的外衣。通通剥掉了，讲到佛，偶然用一个“世尊”，再不然“圣教”，拿个圣人的圣字代表。他同其他的经典……，无主宰，非自然，因缘起性空，性空缘起。缘起性空，一切万法，因缘凑合所生，自性空，并不是没有，不是永恒，它随时变去了。性空，因为空，性空——缘起，所以能变变成所变。所以说，“为自所变，二分所依”。（完）